王斌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。小小的个子，白净的脸，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。他的母亲是一位营业员，父亲是一家工厂的业务部主任。夫妇俩收入不少，住房宽敞，小王斌还有一间自己的房子。一家子虽不愁吃穿，日子过得很红火，但仍有去不掉的心病常压心-头。他们认为儿子学习不用功，成绩不优秀，希望儿子最好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。王斌的班主任马老师，责任心强，事业心更强，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全班同学个个都考上重点中学，至少也要成绩高出别的班同学一头。为此，马老师希望学生们上课时端坐如钟，不动手不甩脚，不声不响，乖乖地做功课。
王斌看似斯文，其实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。上课时虽也不声不响，却总是喜欢东摸西碰。实在没有事做，拿张纸叠小船儿、小飞机什么的。他生得矮小，坐在第一排。有一回老师在黑板上写完字回过头不见了他的踪影。原来他钻进桌子底下踩蚂蚁。马老师对他挺有意见。写张纸条让同学带给王斌的父母，让他们严加管教。
父母亲接纸条后怒火中烧，配合老师，狠狠地揍了儿子一顿。王斌本是个不爱言语的小孩，这下他更沉默了。上课虽不再钻进课桌底下，但学习成绩却开始下降。偶尔还会缺课。
马老师这回也怒火中烧，眼看面临毕业，王斌如此这般不是拉扯了全班同学的后腿么？马老师觉得还是需要家长的配合。
马老师开始使用新办法，让几个同学专门记录王斌的“不良言行”。王斌的母亲常常收到这佯的纸条。上面写：(1)王斌今天迟到20分钟。(2)王斌早上在地上打滚，装肚子痛。(3）王斌上课拉××同学的小辫子……
当妈妈的收到这些纸条，心情自然不会好。软硬兼施，白脸红脸，一起做尽，苦口婆心好话说尽。又是说理，又是比喻，说到伤心处，自己的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淌。王斌却表现依旧，马老师的条子还是不断地传递。
终于马老师忍无可忍。上课时对同学们说，“不要与王斌这样的坏孩子玩”。王斌听了不声不响。过了几天，王斌母亲收到了一张马老师亲自写的条子：“我今后再也不负责管教王斌同学，因为他在外扬言要杀了我。”
王斌的爸爸也是个火爆性子，闻讯后怒冲冲地大吼，要杀了王斌。学生要杀老师，老子要杀儿子，都在嘴巴上杀来杀去。急得王斌母亲整日地眼泪滚滚，不知怎么办才好。
老师建议他妈妈带儿子去精神病院检查检查，王斌是否患有多动症。她还真信了马老师的话。不过她没到精神病院去，而是去了青少年发展问题指导中心。是我接待了他们。
这些事情都是以后熟识了以后，王斌母亲与王斌自己告诉我的。
第一次来咨询所时，他妈妈坐在沙发椅上，王斌垂着头坐在旁边的木凳上。他妈妈一口气说了好多。他贪玩，他成绩不好，他撒谎……王斌却似久经沙场，若无其事，脸无愧色。我立即打断他妈妈的话，建议请王斌先回避。
然后对王斌母亲说，怎么可以如此无视小孩的自尊，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把他全盘否定。难道你指望一个全无自尊的孩了会有出息？
他妈妈仔细地说了孩子平口的种种表现以及受到的惩罚。我说，你这个孩子真不容易，面对老师的偏见，同学的监视，家长的高压政策，居然还能我行我素。他蛮潇洒的，也挺坚强。你替他想想，他的境遇就如“文革”中的“四类分子”啦。他的人格成长遇到了障碍，有明显的逆反心理。他在反抗你们对他的偏见。如果他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，只会乖乖地任你们摆布，那时你才真该着急的。
王斌母亲听了这话，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。她说，是啊，，我们只知道要他学习好，功课优秀，考上重点，但是却忽视了他的快乐、他的个人意志与感情要求。他爸爸从不给他好脸色看，就像《红楼梦》中的贾政对待宝玉那样。宝玉还有个老祖母疼他，我却没有真正地关心他的心。而是一天到晚地只知道“教育”、“开导”他。我们作父母的尚且如此，更何况老师呢？
我说，很理解你们当父母的心情。你们已经半辈子过去了，失去了许多机会，很想在孩子身上，实现自己未竟的愿望，但是，孩子不可能是你们实现理想的工具，他们不会为实现你们的愿望而活着，他们没有这个义务，他们有追求成为他自己的权利。你们只有尽自己的力量，培养孩子的能力，帮助他健康成才。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，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心理是很重要的。
这时，王斌跑了进来，原来他在楼梯口听到了全部的谈话。他拉着我的手，仰起他的小脸，眼睛里泪光闪闪。这次他不再沉默，他说：“老师，我会好好学习的，我愿做个好孩子”。
我给了他一张名片。让小王斌想说话、想提问时就打热线电话。并且与他妈妈一起为王斌制定了具体的计划，一步一步，一个一个地克服不良习惯。
过不多久，他妈妈打电话高兴地说，王斌有了明显的进步，上课不再迟到，成绩也上去了。
又过不了多久，王斌的父亲又愤愤地领着儿子来到咨询所。人未坐定，便一连串地说，这个孩子真不得了，上课又犯老是迟到的毛病，说谎吹牛是家常便饭，最近还发展到了逃学的地步。上课时间，竟会在游戏机房呆一整天。下课后，说去探望住院的母亲，却原来也在打游戏机，你说，对这佯的孩子该怎么办？
王斌依然一声不响，不申辩也不回答。我让他父亲到外面去休息一会儿，由我与王斌单独地谈一谈。
“王斌，父亲对你的评价是否正确？”
“大概是对的”。
“你为什么会这么做？”
“我控制不住自己，只要经过游戏机房，就把什么都忘了”。
“想不想做个好孩子，改掉坏习惯？”
他点点头，“想的”。
“王斌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，你是否有时候故意地，使父母生气、伤心，因为他们总是训你？”
他微微地、难以觉察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有点吧!\"
“你认为父母的话对吗？”
“对的”。
“那么让我们一起努力，帮助你改掉坏习惯”。
我对王斌说，你可以是个活泼顽皮的男孩，但你也应该是一位爱学习、有礼貌、品德好的学生。不要让父母太为你操心，让你母亲生病住院。作为一个男子汉，你理该为她分担忧愁，但现在你却给她病中添愁。你也不小了，学着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吧。
王斌依然默默地，跟着父亲回家去。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。我就是想唤醒他的自尊，让他学做一个优秀的学生。
以后，王斌的母亲常常与我电话联系。王斌也经常在我值班时跑来聊聊，或者坐坐。小家伙其实人长得漂亮、秀气，看上去机灵聪明，咨询所的其他老师也很喜欢他。
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手上带着抓伤的痕迹，问了他，才说，他的邻座是一位大胖子，力大如牛，下课时，常常找茬寻衅，变着法子欺侮同学。他还特爱欺侮王斌，昨天用胳膊卡着王斌的脖子，弄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。
我与王斌母亲联系，让她去学校找老师谈谈，找那位大胖子同学谈谈关于王斌受欺侮的事。他妈妈居然很为难，她吞吞吐吐地说，我们王斌平时是一个差生，差生的家长提出要求，大概老师不会理会的吧！
我很惊讶于王斌母亲那么屈从于“差生”的概念，以至于不敢维护“差生”儿子的合法权益。怪不得孩子被老师指责批评后，他们会如此地焦虑、不安、气愤。
“差生”往往有着特殊的长处。
顺从听话的“优生”，未必就是聪明儿。
王斌也是。这次考中学，他以数学99分、英语74.5分、语文82分的好分数名列前茅。他十分欣喜，而他的母亲则万分沮丧。因为母亲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一位聪明的孩子。她一直为他担忧，认为他是“差生”，虽然平时王斌成绩也不差。所以这次考初中，很保守地填了普通中学的志愿。结果，王斌以能进重点中学的高分，遥遥领先地进了普通中学，
那天王斌给我打电话，告诉了我这一消息，他没有懊丧，似乎倒有些幸灾乐祸，说：“我让妈妈与你说，妈妈她后悔极了”。王斌以自己的好成绩证明了自己，惩罚了母亲。
王斌的母亲当然是后悔莫及。
王斌的事情也快要说完了。是否平日里有很多这样的现象呢！作父母的往往望子成龙心情太切，以至威逼利诱，给了孩子过重的心理负担，压抑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天真与快乐，使他们在斥责声中成长，得不到应有的心理支持与关怀，也得不到足够的温情与爱。因而使得孩子缺乏自信，缺乏自尊，也就缺乏进取的动力。而孩子们有意无意的逆反心理与逆反行为，则加剧了父母子女之间的冲突。
作为父母，究竟是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健康、快乐、有能力、有潜力发展的全面的人，还是只要高分、却有明显的性格偏差的入。无疑，应该选择前者，一般说来，在轻松快乐、充满温情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，身心相对地健康。而逼迫太过，严厉太甚的家长，往往容易培养出具有忧郁、狭窄，极端的气质的孩子。逼是没有用的，因材施教，因势利导，顺其自然，既科学，又省力。
王斌不是个坏孩子，只是老师与家长对他的要求过高了。王斌其实是个懂事的孩子，只是他不愿意被长辈们随意摆弄，他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。
教师节的前一天。下班后我走出咨询所，王斌从一旁走过来，说：“老师，我制作了一张卡片庆贺明天的教师节。”说完，他鞠了一躬，走了。
我的心中无限感慨，愿更多的孩子，像小王斌一样，摆脱“爱的折磨”。
